马头山，是故乡唯一的山。故乡的几条小河都发源于此。可能是河水小，这几条河都没有名字。
马头山西面，是一道陡崖。半崖处有一眼泉水。我们上山采蘑菇、野果，都在这里汲水喝。泉口在山崖，这里的荆棘很深，藏有许多野果，也藏有山鹰、野兔、野鸡。来泉口喝水，并不容易。要不住地拨开荆棘，免得划伤，还要注意脚下的乱石，免得采踩上虚石，滚下山坡，还要受山鹰、野兔的惊吓。
道路这样艰险，我们还是不喝山坡的水，只喝泉口的水。泉口的水，夏天也清冽透凉。水一出泉口，如蛇一般，蜿蜒藏进了浮石，淙淙而远。若是生人，只听水声，不见泉。不说泉口，脚下的泉水也找它不到。
水流至山脚，转而向北，流入山北那片陌生的田野与村庄。
我们村庄里的小河，源于山脚的一片草滩，从一块巨石下泛出，沿草坡顺流而下。小河两岸，青草连绵。
河床很浅，散着许多卵石，下面藏有螃蟹。小时候，我们经常在拽野菜的时候，在小河里翻石头，掏螃蟹。可能是河水太清，没有养分，只能养一些小蟹，蟹甲如拇指，自然没有蟹黄、蟹肉，蟹鏊里也只是一点带咸味的清汁。
小河下了草坡，最先遇到的，是两个果园。
一岸是三队的桃园，一岸是五队的梨园。
五队的梨园里，有许多黄梨，还种有香瓜。中秋前后，小河两岸，流淌着薄雾一样的瓜果香气。
小河出了果园，又汇集了许多条细水，一路下行，进了村庄，把五队、六队、七队三个生产队的人家，一分两岸后，穿过村口的拱桥，再无河道，渐渐浸了田里，不见了。
正是这条河水，让南洼一带旱涝保收，成为村里最肥沃的田地。
多年前的一个秋天，刚收了玉米，萝卜还长田里。一场十月寒流，把萝卜全冻在了田里。那场寒流，来得早，冻得深。
萝卜的大半部分露在地面，却拔不出来。队里就号召乡亲，谁拔了归谁，乡亲听了兴奋，带着各种尖锐铁器，来到田里，一晌下来，没有谁能剜出一个完整的冻萝卜。唯这一年的河水，给村里带去了损失。
在我们村和阮坪村的分界处，有一条小河，源于马头山的东麓，也是两村的村界。
在这小河两岸劳作的乡亲，三伏天也不带水壶，渴了，来河边掬一捧水喝。拽野菜的小孩，渴与不渴，都喜欢来河边掬水喝。如果遇到阮坪村的小孩也来掬水，两个村的小孩，就会为这条河水的归属争执不休。大人都不争执的事，小孩却这样认真，可见童趣天真。
小河过了村界，蜿蜒东流，进入张村。
张村，因为这条小河，成为附近村庄里唯一有四季有青蔬的村庄，每到春天，他们把河边的地，打磨细致，修成一畦一畦的菜园，引河水进来，每个季节来临，种上每个季节的蔬菜。每年的端午前后，张村人割下最新的韭菜、芹菜，用水草扎成小把，放在挑子上，串村叫卖。
女人们闻声一个个来到门外，一挑水汪汪的青菜，摆在眼前，菜叶上，还带着清晨的水汽。这让五月的清晨，格外清新。几个女人围着挑子，啧啧夸赞菜好。轮不到自己买，只是微笑着着。轮到自己了，才弯下腰细看，韭菜细绿，芹菜嫩黄，还带着香气，都是五分钱一把，一个鸡蛋也可以换一把。
新过门的兰姣嫂看看芹菜也好，看看韭菜也好，不知买哪个。买菜人说，都是今晨新割的。说完，拿起一把韭菜给她看。韭菜的新割处，果然闪着露汁。
河水出了张村，继续东流，进入一片宽阔地带，南岸丘陵蜿蜒，北岸是两所学校，一个县立中学，一个省立师范。我在这个中学读了三年高中，刻苦多，快乐少，还是怀念。
清晨，在河边读书。
黄昏，在河边散步。
周末，在河边洗衣。无论冬天夏天，小河两岸的草坪，晾着男生女生的各色衣服。
进入四月，小河的平缓处，生出许多水根菜，也叫水芹菜，叶子是芹菜的叶子，没有芹菜的香气，相反有一种鱼腥味。周末，许多女生都掐一些，拿回寝室腌了盐，当菜吃。我不喜欢那种凭空而来的鱼腥味，就算很饿，也不吃。至今不明白，没有鱼的水，哪里来的鱼的气息？
毕业后，我又来学校看了几次，小河一次比一次收窄。
不知哪一年，没有了。
小河消失前，师范搬走了。
小河消失后，中学也搬走了。
与前面几条小河相比，大姨家附近那条河，有河的规模，汛期，水面有两三张宽。但不叫河，叫谷水。
谷水，在两千多年前的《山海经》里有记载：“傅山之西有林焉，曰墦冢，谷水出焉，东流注于洛，其中多玉。今谷水出千崤东马头山谷阳谷，东北流历黾池川。”
我这才知道，谷水也发源于马头山。我家后面的马头山，《山海经》也有记载。可见，谷水在古代已是名河，马头山在古代已是名山。现代人却蔑视它，百度里找不到。
谷水南岸，峭壁陡立。峭壁上是大姨家的果园。再远，是连绵的丘陵、浅山。在丘陵与丘陵之间，村庄与田畴交错。
谷水北岸，是陇海铁路，大姨家的房屋与桃园，在铁路北边。龙海铁路电气化以前，蒸汽机的轰鸣与震动，日夜相闻。
小时候去大姨家行人情，经常跟着姨夫穿过铁路，去谷水边的泉里挑水。行人经过铁道的地方，横着几个黑白间隔的方形水泥杆，旁边还竖着一根，上面是一个三角形牌子，写一个很大的“鸣”字。
水泉距谷水很近，水桶放进去，伸臂一舀，就是一桶。任你打多少桶打，也不变浑。谷水涨水的时候，泉淹在了河里。
原来的谷水，多玉。如今，水也没有了。根据罗蒙诺索夫的物质不灭定律，这些河流的水，应该还在。如果还在，现在在哪里？
征稿启事
公号“永怀河洛间”拟请咱河洛作者写写反映咱古河洛地区风土人情、历史地理的文章，组稿时，最好能“文图音”并举。
古河洛地区含当今洛阳所属九县六区、登封、巩义、汝州、渑池、义马、灵宝、陕县、卢氏。永怀河洛间，以民间的方式把古河洛地区联结在一起，虽然现在的行政区划把洛阳和其它八个县分开了，但咱们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把古河洛凝结在一起，叙乡情，述人文，讲历史，道地理。
永怀河洛间，煌煌祖宗业，可以说，古河洛地区的每一个乡镇、村落都有很多的故事可讲，期待有志于此的朋友们写稿给我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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